作者： 蔡德林

 几年前我去深圳，在好友马深广的公司茶叙，他的另一个朋友楚江也在，拿一个烟斗在抽。楚江是湘西人，与黄永玉有旧，在香雾缭绕中侃侃而谈。我失礼打断，问他的烟斗。他说抽烟斗好，香味醇真，且不进肺，对健康损害小。我戒烟无数次，总戒不掉，就思谋着要改抽烟斗。

  回到吴江，见到一个人，光洁白皙，眉目晴朗，亲切随和。他递给我一支烟，我再次失礼，嘀咕着说，我不想抽纸烟了，我想抽烟斗。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他，但一见之下，就觉得似曾相识，容易相处，遂出此言。没想到他噔噔跑下楼，拎上来一个大包，打开，里面有十几把斗。

  他挑出一把新的，装上烟草，让我试抽。我正愁不知去哪买烟斗和烟草，真是天降甘霖。原来他年纪轻轻，却已是老斗客，给我讲了许多入门知识，又带我遍尝百草。他叫计乃斌，吴江盛泽人，爱好广泛，烟酒咖啡、紫砂瓷器、折扇玉器，什么都懂，什么都玩。他居然还是国际拳击裁判。

  当然，计乃斌和我一样，最大的爱好还是读书和旅行。于是，我们以十五岁的年龄之差，成了忘年莫逆。很多时候，我们在一起谈古论今，探幽访胜，互荐各自好友。他给我介绍的朋友中，有一个非常独特，我一直对他很好奇，也很佩服。他叫金和平，浙江舟山人，朋友们都叫他金爷。
金爷与计乃斌

  金爷五六年出生，网名第九怪，后又改为乱讲法师。他取这名字，是他的自况自嘲，也与他的人生轨迹相符。金爷也的确是怪，他曾经是舟山首富，曾经贵为市政协委员，可他在很早的时候，就开始不务正业，做起了烟斗。起先是朋友送他一包烟草，有酒无肴可不行，他只得买斗，尝试着抽了起来。

  抽着抽着入了道，便宜的烟斗看不上，贵的又觉得太奢侈，好的斗，一把几万几十万的都有。金爷本来就是开工厂搞制造的，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，自己做了起来，而且要做最好的。做烟斗的顶级材料，是地中海沿岸石楠木的根瘤，透气性、耐火性好，可最大限度地保持烟草的原味，且极具美感。
石楠木的根瘤，越老寿越好，一般需要在地下长三百年以上。这种稀罕之物，自然得来不易，价格不菲。这可难不倒金爷，兴之所至，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。说来也怪，当年舍不得买好斗抽，可为了做斗，他却买来好多名斗，细加研磨；还常常千里驱驰，请教名家。这样博采众长，他的斗独树一帜，称誉一方。

  更怪的是，金爷却从不卖斗。他做的斗，都拿来送人了。吴越之地的斗友，凡我认识的，都有几把金爷送的斗。前几天金爷来吴江，又带来十几把，笑脸盈盈地让大伙挑。斗友们看着那些斗上的火焰纹，如同火焰般往上燃烧，心里也像着了火；看着烟斗底部媚趣的鸟眼，他们的眼眸也都绿了。

  其实我对很多新奇的玩意都是浅尝辄止，加上烟草难买，抽斗麻烦，已经不玩了，金爷还是执意要送我，临行还把他精美的烟斗包也留给我。他因为身体原因，也不抽斗了，说留给我做个纪念。而今这包挂在我的书房，里面放着他的斗，我时不时拿出来把玩，就像在轻抚一件艺术品，心中清霁而温暖。


金爷与作者

  金爷做人慷慨豪迈，做事风风火火，像一个骑士。他开车很快，有一次竟然从小道插入已经戒严的大路，跟在了一辆受到一级保卫的车辆后面。车上坐着的人应该是个敏感词，我权且用“长者”代替。那时候长者在舟山视察。警车在后，想把他的车逼下沟去，他可不依，一踩油门，居然跑到了长者的车前。

  警车不敢超越，直到下一个路口，才由戒严的警官拦下他的车。问：你知道今天闯了多大的祸？他还得意洋洋地笑，说我哪里知道，以为是个外国旅游团。还好人家只扣了他的车。此事惊动了省里，高官发话要收缴他的驾照，可他人缘太好，当地变通处理，几个月后还车给他，只罚了一百元了事。

  当时坐在他车后的一位胖子朋友，看到后面车上的警察都端起了冲锋枪，吓得不轻。事后问他怕不怕？他说，我怕什么，你这么胖，还不能给我挡几颗子弹啊？再后来又来一位大人物，认识他的警官笑问他这次还打算搞点事不？他说，嘿嘿，上次义务做了一次护卫队长，没得到提拔，这次不干了！
都知道金爷对人很好，但他却不是那种好好先生，无论是对人对事，他总是直言不讳，指谬纠偏。越是这样，朋友圈越是尊崇他，很多时候众议鼎沸，他都可以一语解纷。这与他深微及里的识人阅世有关，也与他久而久之在圈内树立的威望有关。我曾经不揣浅陋，写了“金印如斗”四个字送给他。

  金爷的人生，远比我叙述的丰富，譬如他的艰苦创业，他的乐善好施，他的社会责任心，我都略去未提。因为在我看来，他自己最得意的是做一个贴钱的斗师，几十年沉迷其中，其乐陶陶。芸芸众生，各安其命，做大事业的大人物少之又少。金爷自然不是什么大人物，但他平凡的生命，却有异样的光彩。


金爷、计乃斌与作者